作者:傅二石2011-10-07 11:11:14 来源:《光明日报》
今年10月5日是傅抱石先生一百周年诞辰。傅抱石是我国20世纪杰出的画家、篆刻家、美术理论家和教育家，是“新金陵画派”的创始人，是20世纪中国画改革创新的先驱者之一，他的艺术精神和艺术成就令世人景仰。傅抱石先生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绘画语言独树一帜，而且还在于他拥有可贵的艺术创新精神。他对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的理解，对表现新时代的大好河山充满激情。特别是他在艺术创作中所表达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时代特征，对我国现代美术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至今对中国画的创作有着深刻的启迪和示范作用。
在我父亲傅抱石一生的作品中，以诗入画者占有不小的比例。他曾将自己作品的题材来源分为四类，其中有一类就是“构写前人的诗，将诗的意境移入画面”。如以屈原、李白、杜甫、辛弃疾等古代诗人的诗词为题材创作的许多作品就属于这一类。
而50年代以后，父亲除了继续以古代诗人的诗句为题材作画以外，开始以毛泽东的诗词为题材进行创作。1950年他根据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一词创作了他的第一幅毛泽东诗意画。其后便一直乐此不疲，直到生命的最后。其所作毛泽东诗意画的数量已无法统计，估计不下一二百幅。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悬挂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 与关山月合作 。再有就是《虎踞龙盘今胜昔》、《蝶恋花》、《芙蓉国里尽朝晖》《过雪山》，等等。
我父亲之所以热衷于将毛泽东的诗词形诸笔墨丹青，是由于毛泽东在其诗词中的确表现出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度和胸襟。毛泽东诗词中一些气势磅礴而又非常形象的语言，的确能激发画家的灵感和想像力，如“江山如此多娇”，“山，刺破青天锷未残”，“一山飞峙大江边”，“泪飞顿作倾盆雨”，等等。这种浪漫主义的气质，又正和父亲的性格以及他在绘画上的追求不谋而合。因此他花了许多精力来经营构图，反复地画，总想画出更高的境界来。这些作品，就他的意图来说，基本上仍是表达他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从画辛弃疾的《待细把江山图画》到画毛泽东的《江山如此多娇》，都是出于对中华锦绣大地的一往情深，都是献给伟大祖国的颂歌。
《江山如此多娇》一画作于1959年。这是为特定场合的需要而绘制的巨幅图画。父亲为此画过一些完整的画稿，最后在七米高九米宽的宣纸上完成其全部构思。虽然由于是合作限制了个人风格的发挥，但这是一幅规模空前的宏制巨作，画面所达到的雄伟壮丽、使人心胸开阔的艺术效果，对画家来说仍是一次可贵的成功的尝试。画面上，初升的红日灿烂辉煌，雪原莽莽，长城巍巍，黄河涛涛，近处是苍松飞瀑。不同季节和地域的景物都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真可谓气象万千 回想当年，画家挥动如椽画笔，在巨大的画面上尽情地把江山图画，那种气概和激情，的确令人难忘。
除了《江山如此多娇》之外，下工夫最多的恐怕要算1958年创作的《蝶恋花》了。这幅画在四尺宣纸上的立轴，可算是一幅人物画，因为画面的主体是两个神话里的人物———嫦娥和吴刚。他着力刻画了这两个人物的神情、动态和衣着。因原词有“泪飞顿作倾盆雨”句，便用他拿手的技巧逼真地画出了倾盆大雨的效果。嫦娥随着杨柳飘向太空，吴刚捧出桂花酒相迎。天上和人间是靠强劲而密集的雨丝相连接的，而嫦娥身后纷纷扬扬的柳叶更是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可说是构图处理上绝妙的一着。全画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技法上大胆而富于创造，应该说是一幅很有分量的诗意画。
父亲根据毛泽东的诗词创作的诗意画多数是小幅或册页形式。例如，1950年所作的《清平乐·六盘山》，面积不及斗方，但画得十分细腻，笔法较为“传统”，但仍具有他一贯的轻松潇洒的特点。画面上景物被压得很低，留出广阔的天空。层次分明的山峦中有一队随意点染而成的人物，但并不显得突出。倒是几行即将消失在天际的飞雁颇能撩起观者的情思。右上角用工整劲秀的小楷抄录了毛泽东的原诗，左下方钤上两方闲章：“其命惟新”和“往往醉后”，表示了画家对这幅作品的满意心情。的确，这是一幅成功的诗意画。它章法新颖，构思独特，笔墨洗练，加上巧妙地利用了纸的本色 纸色带赭黄，恰好强调出深秋的气氛 ，创造出一个和谐统一而又充满诗意的境界。
父亲在1958年根据毛泽东《清平乐·会昌》词意所作的一幅小品，用的是全然不同的笔法。他用泼辣潇洒、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画出茂密的丛林和层层山峦，用焦墨点成的浓重的树叶压出了迷漫在山间的晨雾，只有左下角画上一队行人，形状几不可辨，但却增加了画面的生气。此图未着色，全靠墨色的浓淡变化，令人赞叹地画出了“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中的“早”字。
《菩萨蛮·大柏地》一画同样以水墨画成。此图笔墨流畅，清新可爱，真正做到了“笔与墨会”。原词中有“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句，父亲以墨当彩画出了彩虹，但不觉单调，反而感到必须如此，可算是真正领悟了国水墨画的精义。
《浪淘沙·北戴河》是毛泽东诗词中父亲变体画画得最多的题材之一。横幅，竖幅，大幅，小幅，着色的，水墨的，他都画过。他一向喜欢画雨景，曾无数次画过山中之雨，这次却画了海上之雨。画中的景物简单到无可再简：近处几根柳枝，远处是隐隐约约的岛屿，再就是风、雨和海浪。这样简单的画面却由于充满了萧瑟苍凉的气氛而产生了感人的力量。
总起来说，毛泽东公开发表的诗词共36首，除1965年父亲逝世以后发表的几首之外，他都作过诗意画。这些毛泽东诗意画构成了父亲毕生创作中很具特色而又颇为新颖的一部分。其新颖之处，就在于题材的扩展、手法的大胆和想象的丰富。由于这一切，往往使画面的内涵超出了毛泽东诗词原有的范围。例如1965年父亲逝世前夕所作的《无限风光在险峰》 四尺立轴 ，画面主体是一座高山。没有重山叠岭，只画了一座山峰的一侧。画面底部用重墨画成山坡和松林，突出了主峰的高与险。构图简洁有力，笔触雄劲生动，多层次的烘染，使画面浑然一体。山形不以奇取胜，但在沉雄浑厚上下工夫，是典型的“抱石风格”。这幅诗意画，其意境既在诗词之中，又在诗词之外。
在2003年秋天北京的一场书画拍卖会上，我父亲的一件八开册页打破了中国近代书画的拍卖纪录，创造了一千九百八十万元的“天价”。而这件册页恰恰是毛泽东诗意画。这八幅面积不大的作品，以其无比精湛的绘画技巧，极其鲜明的绘画风格，大胆而富于变化的构图，瑰丽而沉毅的色彩，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诗情画意，令观者赞不绝口。而中央电视台又史无前例地对当时极为热烈的竞拍场面进行了直播，让上千万的观众难以忘怀。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它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最好的诗篇才能打动最好的画家，而画家和诗人通过笔墨与色彩又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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